半瓶醋

導演：法蘭克米勒 Frank Miller
　　　勞勃羅里葛茲 Robert Rodriguez 

編劇：法蘭克米勒 Frank Miller 

演員：布魯斯威利 Bruce Willis 　
　　　米基洛克 Mickey Rourke
　　　潔西卡艾芭 Jessica Alba
　　　克里夫歐文 Clive Owen
　　　尼克史戴爾 Nick Stahl
　　　鮑爾斯布瑟 Powers Boothe
　　　魯格豪爾 Rutger Hauer
　　　伊萊亞伍德 Elijah Wood
　　　蘿莎莉道森 Rosario Dawson
　　　班尼西歐岱托羅 Benicio Del Toro 
　　　潔美金 Jaime King
　　　戴文青木 Devon Aoki
　　　布蘭妮墨菲 Brittany Murphy
　　　麥可克拉克鄧肯 Michael Clarke Duncan  




By 臥斧

第一次看《Sin City》原著漫畫的時間，約莫要追溯到十年之前。

在那之前，我早就聽說過這部以高反差手法表現的特殊漫畫，而在終於買到第一本《Sin City》之前，又已然讀過幾本漢密特（Dashiell Hammett）及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的作品，以致於在翻開《Sin City》的時候，幾乎馬上能夠感受到，這部作品中淌流著的，是與「冷硬派」推理作品及黑色電影（Film Noir）一系相承的、又冷又黑的血脈。冷硬派小說及黑色電影當中的元素，在《Sin City》裡全都沒少，而作者 Frank Miller 的高反差技法，用來表現黑白曖昧的正邪爭鬥，則建構出另一種特殊的氛圍。

不耍弄專有名詞，咱們來簡單聊聊，「冷硬派推理」是什麼？

很多人知道，冷硬派推理可視為美國對於英式「古典」推理的一種反撲──當然，這種話講來其實算是後見之明。冷硬派之所以產生，並不是純粹哪天有一個老美心想：「好吧，我來寫個和福爾摩斯不同的推理故事吧！」的結果。冷硬派的開山祖師達許‧漢密特，早年曾任職於有名的平克頓偵探社，他以自己的實務經驗，寫出了在街頭討生活的偵探故事，後繼的雷蒙‧錢德勒則更進一步以小說及電影劇本奠定了這條推理支派的基調。在街道上過日子的偵探，自然沒有古典神探們與世隔絕的調調，現實世界裡的罪行，也沒有多麼精巧的機關設計；於是，偵探與大社會的互動、與涉案角色的牽扯，甚至自身所遭遇的種種麻煩，自然也就比古典神探們入世許多。推理劇情當中的「謎題」不再是關注重點，人心與現世的冷漠與熱血、殘暴與溫柔，才是故事的焦點。

漢密特大約是一九二○年代開始創作，而到了四○年代，黑色電影開始應運而生。

承繼了冷硬派推理的調性，黑色電影開始挖掘人性的幽黯底層，將原來就存在、卻因種種道德理教之類顧忌而極少出現在銀幕上的元素搬上台面：春宮影片、同性戀、變裝癖、幫派、亂倫、虛無的人性、酗酒及煙毒問題、上流社會光鮮表皮下的髒污……等等，開始大量地出現。這些現下咱們沒事就在社會新聞看到的東西，在當年可是讓電檢單位傷透腦筋，黑色電影剛出現的幾年，禁演事件時有所聞；但事實證明，在幽微處更能顯出強軔光明的人性，而藝術的影響力，不是剪刀和禁制令可以永久鉗錮的。

繞了一大圈，回頭講「Sin City」這部電影吧。

「Sin City」電影由 Frank Miller 作品《Sin City》的三段故事改編而成（相關情節大要，已有網兄龍貓寫過精采介紹，在此不另贅述），除此之外，導演 Robert Rodriguez 還把《Sin City》系列中的一則短篇〈The Customer is Always Right〉挪來當做開場、將其他短篇中的某些鏡頭及元素放進這三個故事裡，甚至自己加了一段小結尾，讓開場時的殺手角色再度出場亮個相。不過大體而言，Rodriguez 幾乎完全忠於原著，不僅大部份的分鏡都直接從《Sin City》漫畫中套用，也保留了原著中極重要（也是冷硬派推理中極重要）的主角獨白。也因此以下咱們把原著和電影放在一起，從幾個面向來看看「Sin City」。

首先要談的，自然是硬漢。

冷硬派及黑色電影中的主角大多是硬漢；這些人之所以成為「硬漢」，倒不是他們打不死撂不倒，而是因為他們的心態。硬漢們在殘酷嗜血的街頭討生活，或許守法、或許非法、或許，但骨子裡他們大多有某種堅持：對於是非（雖然不一定合法）、對於異性（雖然也許偶爾言語輕佻）、對於自己評定的價值觀（雖然不一定合於普遍的道德觀念），對於一種私密的、直接的正義報償。他們也許有執法身份、也許是街頭流氓，也許理想主義也許世故無比，但無論他們承認或不承認、自覺或不自覺，當面臨抉擇的時候，他們總會依上述的特質，表現出「硬漢」的風格。這些特質，在「Sin City」三段故事的三個主角中都可以找到。

先談第一段故事裡的 Marv。

這段故事由《Sin City》漫畫的第一集單行本《The Hard Goodbye》改編，主角 Marv 是個坐過牢的罪犯（由他有個假釋官推得），某回與美女 Goldie 雲雨後，醒來時發現身旁的 Goldie 不知怎的已經死於非命，警笛在窗外響起。為了找出真凶、替 Goldie 報仇，Marv 一路打殺，撕開所有障礙向真相挺進。Marv 是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老讓我想起 Chandler 小說《Farewell, My Lovely》裡的巨鹿馬洛），很清楚自己的長相不受異性青睞，是故當天使般的 Goldie 找上他時，他迅速地墬入情網；也因此當 Goldie 橫屍自己身旁時，Marv 以自我方式復仇的執念驚人。Marv 不打女人，但對擋路的男人毫不手軟，大有一種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依著自己的價值觀義無反顧地前進，Marv 絕對夠資格稱得上是硬漢。

第二段故事的主角 Dwight 則是另一種類型。

照漫畫的進程來看，在第二段的原著故事《A Big Fat Kill》之前，Dwight 殺過人、整過型，也因此他對警察有點兒敏感。Dwight 是《Sin City》系列故事中難得的俊男，會使雙槍，女人常貼上他（在漫畫裡連女警都想誘惑他），他也老是因為女人的關係扯上麻煩（也常得女人之助搞定一切）。有趣的是 Dwight 幾乎沒有拒絕過這種麻煩：麻煩來了？那就擺平它──Chandler 有本早年的短篇輯子，書名正是《Trouble is My Business》。在這段故事裡，他為了想教訓一下掌摑自己女友 Shellie 的混帳前男友 Jackie Boy，跟蹤其一行人到了妓女當家的 Old Town；想在 Old Town 耍狠的 Jackie Boy 在擦槍走火的情況下被殺，為了保護 Old Town 及自己老情人 Gail（Old Town 的妓女首領），Dwight 決定替她們進行棄屍行動──不怕麻煩、保護對自己而言重要的事物、向朋友證明自己夠資格承擔友情，Dwight 的作為正是條硬漢。

第三段故事裡的主角 Hartigan，比起前兩位來就悲情得多。

Hartigan 的故事是原著裡的《The Yellow Bastard》，他是個心臟有毛病、必須提早退休的警探，在職的最後一天還不忘去解救一個被綁架的小女孩 Nancy；但因綁架者身份特殊加上搭擋倒戈，Nancy 雖然獲救，Hartigan 卻被栽贓坐牢，期間不斷被要求認罪，Hartigan 只能靠著 Nancy 的來信支持自己。八年後，Nancy 的來信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封在信封裡的手指；心急的 Hartigan 耽心當年的綁匪再度找上 Nancy，於是以認罪交換假釋的機會，出獄後才發現當年的小女孩已經變成全城最熱的舞者。Nancy 認出 Hartigan，並且宣告自己已經愛上這個與自己年齡懸殊的警探；Hartigan 想要拒絕，卻沒料到麻煩就在身後。三個主角中，Hartigan 是唯一具備執法身份的警察，但在污穢、與政客掛勾的警界，他卻是個只能依靠自己道德標準前進的獨行客──如此的環境，讓 Hartigan 成為硬漢。

再來聊聊女人。

黑色電影中的女性主角有個稱號，就叫「黑色女人」，她們獨立自主、有自己的想法、懂得利用自身的魅力去驅使男人──有人認為這是女性隨男性物化自己的象徵，事實上我倒覺得這種作為，明顯地讓女性反客為主、讓自己在男性主導的兩性關係中取得實權（在黑色電影中，這反應出當年男權社會的某種焦慮）。「Sin City」三段故事裡的主要女角如 Gail、Nancy 等人都有這種特色：Gail 領導整個 Old Town，成為與警方井水不犯河水的一方霸主，保護手下所有妓女的安全；Nancy 光靠著跳舞就可以讓整個酒吧的男人趴在臺邊流口水，對 Hartigan 的感情更是直接而坦白。第一段故事中死亡的 Goldie，倘若照 Roark 主教說的，是為了要找個人保護自己才挑上 Marv 的話，也算是有這種因子。

談完主要角色，來瞧瞧「Sin City」中的幾個特色。

冷硬派小說中的第一稱主角大多有非常多的獨白，讀者可以從這些獨白及行事作風中明白硬漢們的想法，瞭解他們看待世界的方式。黑色電影大多沒能把長篇獨白置入，但「Sin City」的電影，則是忠於原著地將大部份的獨白全放了進來。三個主角演員的聲音又各具特色，雖然有觀眾覺得些東西讓人聽了昏昏欲睡，不過我其實非常喜歡。這些獨白揭示了硬漢們不為人道的自我懷疑、不會明講的處世態度，以及非常自我的是非標準。在「Sin City」中精采的獨白很多，比如像 Marv 說的「I'll stare the bastard in the face as he screams to God, and I'll laugh harder when he whimpers like a baby. And when his eyes go dead, the hell I send him to will seem like heaven after what I've done to him.（那混蛋哭喊上帝時我會瞪視他的眼睛，他像嬰兒般啜泣時我會笑得更爽；而等到他的眼光黯去，我對他做的一切，會讓我送他進的地獄看起來像個天堂）」、Dwight 說的「It's time to prove to your friends that you're worth a damn. Sometimes that means dying, sometimes it means kill a whole lot of people.（這是向你的朋友證明你值得的時刻。有時這意謂著死亡，有時這意味著去幹掉一大票人）」，或者 Hartigan 的簡單言語，「An old man dies. A young girl lives. A fair trade.（老傢伙死了，小女生活著。公平的交易）」，都顯示出這些角色的深層內裡。

《Sin City》中的幾支強大勢力及特殊角色則是另一個特色。

把持宗教及政界的 Roark 家族、黑手黨（電影中尚未出現）、掌管 Old Town 的妓女、爛污的警界、愛爾蘭傭兵團，以及由綽號「Colonel（上校）」的角色所領道的殺手群（這個團體也還沒在電影中上場）……都在《Sin City》中各有力量。有趣的是，硬漢主角們大多不屬於任何一個勢力（只有 Dwight 同 Old Town 集團有關──不過惹上警察，妓女團體依然算是弱勢），反倒都處在以小擊大的那一邊。這沿續了冷硬的傳統（冷硬派推理常翻上流社會及高層人士的裙腳來揭示種種不堪入目的祕密），也凸顯了不依附任何勢力的硬漢，必須如何掙扎著生存。除此之外，「Sin City」中還有幾個極具個性的角色：從不說話、出手即致命的日本女忍者 Miho（雖然住在 Old Town，不過 Miho 的工作看起來比較可能是守衛加保鏣）、輕手輕腳行動靈活的沉默食人狂 Kevin（同 Roark 主教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巨漢打手 Manute（曾被 Marv 挖出一隻眼睛）……這些角色標誌著這座城市的光怪陸離，也顯示出人性的幽微闇暗。

最後，關於愛情。

是的，在如此世俗的城裡，愛情無所不在──但絕對不是以一種風光旖旎、青春無邪的方式呈現，相反的，它可能混雜著利用、誘惑、不貞以及變態。很難說混了這些雜質後的感情不能叫「愛」，畢竟這些元素原來就可能是愛情的成份；而「Sin City」的故事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其中的真誠：當 Marv 的殺戮中不停地在獨白裡呼喚 Goldie、回憶她的味道「She smells like angels ought to smell」時，當 Dwight 面對 Gail 時清楚地自語「You'll always be mine, always and never.」時，以及 Hartigan 因為年齡及道德之類的問題拒絕 Nancy 的求歡、而自己跑去沖冷水澡時，愛情這個大課題的確橫貫其中──用一種對無常現實的哀傷、再以暴力決絕的方式表現出來。

是的。無論是漫畫或者電影，「Sin City」絕對都是暴力的。

愛情的暴力、正義的暴力、權勢的暴力，以及虛無的暴力；在黑白高反差的畫面（電影則是大量的灰階及特意凸顯的白亮）當中，這些暴力同時絞著希望與絕望出現。當沒有任何道德法律能夠執行符合私人標準的正義，以暴制暴於是成為最後的手段，它是絕望到底後的唯一希望，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在《The Big Fat Kill》的結局時，Dwight 的獨白也許適合當成一個註腳，「No escape, no surrender, no mercy. We gotta kill every last pat-bastard one of them. Every last one. Not for revenge. Not because they deserve it. Not because it'll make the world a better place. There's nothing righteous or noble about it. We gotta kill them because we need them dead.（不放過任何一人、沒有憐憫。我們必須殺掉他們每一個人。不是為了復仇。不是因為他們活該。不是因為如此一來，世界會變得更加美好。殺光他們沒有什麼正直或者高尚的理由。我們必須殺光他們，只是因為我們要他們死個乾淨）」。這段言語自然不適合當成幼教教材，但在現實當中，如此直接了當的暴力，其實只是換了張臉孔行事而已。《Sin City》其實就是我們的世界，以拳頭和血花替我們宣洩了抑鬱及不滿。

亦黑亦白的罪，浴血的城。《Sin City》也許駭人，但卻也誠實；而在連暴力都如此隱晦的現實世界，我們又該相信什麼？


本文出處：狼窩

相關聯結：[專輯] 在滂沱大雨中，一場無間悲劇 - Sin City / 萬惡城市(上)
　　　　　[專輯] 在飛濺血花間，一場無情廝殺 - Sin City / 萬惡城市(中)
　　　　　[專輯] 在漫天大雪裡，一場無緣熱愛 - Sin City / 萬惡城市(下)

英文官方網站：SinCitythemovie.com
中文官方網站：http://www.bvi.com.tw/sincity/
先行版預告片：小、中、大
預告片：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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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ＴＵＲＥ電影網